有話要說：

CH.06

——或許一開始就不該立下如此篤定的諾言。直到無法實現的那一天，我才發現，幻想與現實的遙遠。

CH.06

七瀨遙是在兩年前的深秋出的事。

作為輔助訓練，一個人去爬了郊外的野山。那並不能說是座危險的山。十幾年間，也從未聽說過有人在爬這座野山的時候出了事情。

但也不知道是撞了什麽大運。當暮色開始籠罩山澗，七瀨遙走著下山路，正處在半山腰上。之後視線突然顛倒旋轉，巨大的撞擊力撞得身體內部咚咚作響，最後仰面摔在凹凸不平的地方。

七瀨遙努力地眨眨眼，他的眼前像是覆蓋了一層白霧，模糊了周圍的一切。視線越變越差，最後只剩朦朧一片的明亮空白。

緩過神來，身體一開始因為撞擊產生的麻木漸漸退去，疼痛開始叫囂，鋪天蓋地而來。

七瀨遙睜著沒有焦距的，只剩感光能力的眼睛，在意識過來發生了什麽以後，又楞了半響，最後終於想明白了第一件事。

他得活下去。

眼睛看不見，不知道周圍的情況，就不能亂動。而且這種時間，也不會有其他上山的人了吧。

七瀨遙艱難地動了動唯一還能聽從自己指揮左手，從外套口袋裏摸出了手機。

而當橘真琴與救援隊找到摔下山，躺在崖間山石上的七瀨遙時，已經是淩晨四點。深秋的山間夜晚很冷。在確定他沒有傷到脊柱以後，救援人員將身體幾近失溫的七瀨遙扛在肩上，拉著吊索攀上懸崖。

橘真琴看到七瀨遙被救上來時的樣子以後，心臟都開始抽搐，腦袋裏嗡嗡響。他不禁渾身顫抖起來。在大功率的探照燈投射出的慘白慘白的光線裏，他看清了黑發青年滿身的狼藉。運動外套因為妨礙救援已經被脫了下來，青年淺黃色的T恤衫上蔓開大片大片深色的痕跡，就像開著朵朵詭秘的花。

後背，手臂，全是血跡，右腿拖拉著，根本無法依靠自己站立。黑發青年的臉蒼白如紙，薄薄的嘴唇毫無血色。只有那雙半睜半闔，間或眨動的眼眸告訴橘真琴，七瀨遙還清醒著。

他居然還清醒著。

橘真琴忍不住伸出手想扶住他，卻被醫護人員隔開。

他們迅速將七瀨遙送到縣裏的醫院。

橘真琴眼睜睜地看著醫生護士把七瀨遙推進手術室，向來穩重的他卻頓時感到一陣手足無措。他覺得時間好像在倒流，自己回到了小學時候，小學生樣貌的七瀨遙在他面前被湍急的河水吞沒。那時候他也是這樣，目睹一切的發生，然後什麽都做不了。那是一種深深的無力感，無法阻止，無法挽回，存在於世界的獨立與渺小。

傷情報告很快被交到橘真琴手上。全身多處擦傷，後背有撕裂性傷口，右腿腓骨骨折，腳踝嚴重扭傷，腦震蕩導致暫時性失明。不過萬幸沒有傷到脊椎和肋骨，內臟也沒有受損。

帶著口罩的醫生見他一副消沈模樣，就安慰他說，骨折的地方沒關系，手術很成功。年輕人身體好，過幾個月就能又蹦又跳的了。

橘真琴勉強自己打起精神，牽動臉上的肌肉扯出一個生硬的笑容，沖醫生說道：“謝謝您。”

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，走開了。

麻藥作用過了以後，七瀨遙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，睫毛輕顫幾下，過強的光讓他不適地皺起眉頭。他突然感覺到有人溫柔地用手蓋住了他的眼睛，把他保護在一片安全溫暖的黑暗裏。

他聽見了橘真琴的聲音。嗡嗡的，不太清楚。有些固執地想拿開橘真琴蓋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掌，但努力了一下發現自己現在幾乎哪裏都動不了。

橘真琴註意到他微小的掙紮，輕聲道：“別急，慢一點睜眼。”他緩緩移開手掌。光線一點一點落進七瀨遙的眼睛裏。

七瀨遙深藍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橘真琴。那雙眸子裏的神采橘真琴無比熟悉。

橘真琴松了一口氣。

他能看見了。

橘真琴在第二天早上通知了松岡凜。結果紫紅色頭發的大男生中午就風塵仆仆地趕到了離DJ市有幾百公裏的小縣城。

他推開病房門進來的那一刻，伴著一聲火急火燎的“七瀨遙！”簡直像只被火燒著尾巴的野獸。

焦急，擔心，煩躁，痛心。松岡凜眼睛裏盛滿的情緒快要溢出來。甚至到看見七瀨遙清醒地半靠在床頭的那一刻，也沒有收斂起來。

七瀨遙面無表情地看著他，冷不丁冒出來一句：“我還沒死。”

橘真琴發誓他瞧見了松岡凜額頭上瞬間暴起的青筋。

松岡凜咬著一口鯊魚牙，恨聲說道：“你這個人吶……”他作勢想給七瀨遙一拳，但真正打到七瀨遙臉頰上時卻是意想不到的輕柔。

松岡凜打量著七瀨遙身上的繃帶，心中一痛。

手指順著七瀨遙的臉頰滑下，松岡凜將手重新塞進口袋裏，拙劣地想掩飾自己。

“怎麽摔的？”

“腳滑。”

“……很疼？”

七瀨遙不知道怎麽的這次倒是毫不逞強，“當然疼。”

“那是你活該。”松岡凜報覆道。

直到後來，松岡凜才明白，那是七瀨遙少見的在向他撒嬌。

雖然性格清淡，但七瀨遙並不是超凡脫俗的仙人。摔下山的那一刻，獨自一個人躺在山石上咬牙忍著全身的疼痛，孤零零吹著冷風的幾個小時裏，從橘真琴口中知道自己小腿骨折的時候，他還是害怕了，就像個小孩子一樣。再堅強的人也有脆弱與畏懼的時候，他們封住自己的“殼”在一瞬間有了裂紋，但也只是裂紋而已。

從醫生那裏知道七瀨遙身上的傷並無大礙，只是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以後，松岡凜才徹底放了心。

過不了多久就能回隊裏訓練了吧。明年的四月初還有比賽，他們還要和隊友一起游接力。

木下集，竹內川谷，松岡凜，七瀨遙。

石川教練親自挑選出來，彼此之間互相承認、值得托付的隊伍。

松岡凜陪了七瀨遙一整天。臨走前，他伸出手，說，“快點回來。”

“啊。”七瀨遙應著，拍了他的手掌。

“訓練場等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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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時看似光明的未來，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質的。契機與導火索，得到了結尾抓不住開頭。

一個月以後，松岡凜某一次再來看七瀨遙時，拿著大學老師讓他轉交給七瀨遙的學習資料。不多，幾張紙。松岡凜把它們夾在自己的透明文件夾裏。等到了醫院病房，他抽出學習資料遞給七瀨遙，然後把文件夾隨手放在了床頭的櫃子上。好巧不巧地，瞅見暖瓶裏沒了水，松岡凜便拎了暖瓶離開病房去打水。

之後發生的一切就像是註定的錯覺。七瀨遙以為還有部分資料放在文件夾裏，畢竟設計系的導師每次都會發下來一大堆參考示例。鬼使神差地拿過文件夾，翻開，終於意識到是自己多想，而正要合上的那一刻卻已經太晚了。

他看見了夾在文件夾裏面的，松岡凜最近一次的體檢報告。

運動員的體檢報告，不符合常規的部分都會用其他顏色的字體標出來。松岡凜原來的報告七瀨遙見過幾次，都是黑白清淡的一片。但是這張……

一項用紅色字體記錄的指標讓七瀨遙覺得無比刺眼。

松岡凜灌好了水推門進來。

待他走到床邊，七瀨遙突然拉過他的領子，距離一下子縮小得有些暧昧。七瀨遙直視松岡凜錯愕的雙眼。

“……你的眼睛，怎麽了？”

看到打開的攤在七瀨遙病床上的文件夾，松岡凜從一開始的驚訝轉為憤怒，他怒氣沖沖地想掩蓋什麽，“你怎麽隨便看別人的東西！”

“抱歉，但是……”七瀨遙死死地抓住他，毫不放松，“告訴我，你到底怎麽了？”

估計自己逃不過這次的質問，松岡凜移開了七瀨遙的手，側坐在床邊。

“受壓近視，還有感染……最近才覺得看不清楚的，算是突發性的吧。”

松岡凜沒有面沖七瀨遙說話，他只是註視著醫院雪白的墻壁，很平靜地慢慢說著。

試著不在乎，試著無所謂，但是……

“遙，這次全國大賽以後我打算、打算不再參加接力了。”

七瀨遙睜大眼睛，瞳孔緊縮了一下。他不敢置信地望向松岡凜，一向清冷的聲音居然開始顫抖，“你說什麽……”

沒人比七瀨遙更清楚，松岡凜對接力的執著。但是他現在卻說要放棄接力。

開玩笑吧。

“我看不清楚，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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